诺希斯不习惯肢体接触。很难说这究竟是从小便有的习惯,还是家庭变故和奔波劳碌的异乡生活使他如此,又或是二者兼而有之。尽管他并不对陌生人心怀不必要的畏惧,但他的肢体会在外人入侵安全距离时本能地微微僵直,全身的关节在开合间产生只有他本人感受得到的齿轮旋转般的细小停顿。
即使是恩希欧迪斯——诺希斯允许他紧挨着自己坐下而不会露出那种验尸官在凌晨三点出外勤一般的面无表情——也会在习惯性抓起诺希斯指尖的时候,感受到一丝不自然的颤栗。尽管对于恩希欧迪斯来说,他已经在内心权衡再三后选择了比直接拥抱平和一些的方式,但他们已经五年没有见面了,少年时习以为常的亲昵举动对于两个完全成年的旧友来说不再如前自然。然而,他们毕竟已经五年没有见面了。像恩希欧迪斯那样的年轻人在重逢后表达思念的方式无非几种,他们无论如何做不到绝对内敛。
恩希欧迪斯本以为他要抽出手指,但他没有。黎博利稍稍偏过头,苍白的鼻梁上露出一点眼镜鼻托压出的浅褐色的印迹。诺希斯用一种出神似的目光盯着地面——或者是他的鞋尖,或者只是面前那团空气——片刻,又以一种仿佛有什么被揭穿了的姿态惶然回过神来,眨了眨眼。
“...谢拉格的地势很高。”他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比这里,比维多利亚高得多。”
“嗯。而且这里的气候要更湿润一些。”恩希欧迪斯赞同地点点头,但依然没能理解诺希斯要表达什么。与此同时,他发觉自己似乎太用力攥着对方的手指了,放松了些许力道后,有点惊讶地感受到诺希斯自然搭在他皮肤上的拇指正用力按着他的手腕外侧。
“为了...为了适应低氧环境,人的心率会降到一个比较低的水平。”诺希斯用另一只手推了推眼镜,鼻梁上的印痕又看不见了。“前两年从书上看到的,一直没有验证过。果然你的...比我要慢一些。”
他捏着恩希欧迪斯的手腕,那一小块皮肤以一种和自己迥然不同的节律搏动着,它来自他阔别多年的谢拉格,他的故乡,血液从他本能眷恋的料峭雪山奔流而下,翻涌成冲刷着血管的心跳。
恩希欧迪斯的目光从自己的手腕移向诺希斯金色的虹膜,那双眼睛低垂着,被暗红色的睫毛遮住大半。“是这样?我看看。”
他反扣手掌握住诺希斯的腕骨,从外侧嶙峋的突起滑到搏动着的血管上方,用手指摸索着计数。
长达数年的平原生活或许的确加速了诺希斯心脏工作的频率,但远不至于像现在那样快。而诺希斯实际上是摸不到恩希欧迪斯那高原地区独有的缓慢心跳的——他的心跳加速从还没到站的时候就开始了。
多么沉重又珍贵的见面礼啊。恩希欧迪斯这样想着,叹息着又暗喜着张开双臂。
“我太想念你了,诺希斯。”
黎博利很久很久都没有动,然后轻轻地把下巴放在了他的肩膀上。